一出到正堂, 沈蘿便看到二當家毫無表情盯著二娘子，而二娘子眼皮紅腫如核桃，側臉不看二當家。

兩人一見到沈蘿, 如見到包青天一樣激動。

二娘子撲上來, 沈蘿只覺手被拽得厲害。

“阿蘿, 我錯了, 對不起，我不應該這麽做。”

二當家腳步終究沒動，但臉色更沈。

沈蘿看了一眼沈娘子，沈娘子朝她點點頭。

她微笑著, 手用巧勁兒將二娘子壓在座椅上：“二娘子, 什麽事呢？您這一上來就道歉？”

二娘子張了張嘴。

二當家哼了一聲，搶著道：“這婦人見財起意！”

“阿蘿, 之前你在我們武館鹵肉，剩下了好些鹵汁，這婦人貪圖幾個子的錢，自己買了肉放進去再鹵，賣給別人！”

二當家越說越來氣, 一拍桌子, 怒目圓瞪。

二娘子不敢吱聲, 低頭訥訥道：“我只是看他們都喜歡這個味, 那些鹵汁倒掉也是浪費。”

二當家：“那你就能用阿蘿為我們做的鹵汁？沒有問過阿蘿, 也沒有征得阿蘿的同意就賣掉賺錢？我看你是掉進了錢袋子裏！”

沈蘿眉頭動了一下。

“要不是這幾天她鹵的肉發苦，隔壁鄰居與我聊天時抱怨了一下，我還不知道這件事！”二當家嗓門越來越大，最後竟上前一步，逼視二娘子。

二娘子咬唇, 像是想起了什麽，一下子站起來，手忙腳亂掏出一個錢袋子：“阿蘿，我這些天賺到的錢，都在這裏了，你……都給你！對不起！是我太過莽撞，且擅自做事……”

她眼泛淚光，毫不避諱沈蘿的目光，眼中帶著哀求。

沈蘿能感受到她的真誠。

“二娘子，我在意的不是這些錢財，但我有一事問你，希望你能誠實回答我。”

二娘子像小雞啄米般點頭：“你問你問。”

沈蘿直視她的眼睛：“二娘子，你賣鹵肉，是喜歡賺錢的過程，還是喜歡錢到手的感覺，還是因為想占便宜？”

二娘子想也不想：“我喜歡賺錢的過程，也喜歡錢到手的感覺，真的不是因為占便宜。”

她軟聲道：“阿蘿，你信我。我真的不是有意的。”

沈蘿能判斷出她話語的真切。

“你這婆娘，家裏何時缺過你的錢不成！”二當家直來直往，是個暴脾氣，聽聞此話，頓時火冒三丈。

“老子走鏢，教弟子，哪次賺的錢不是全給了你！”

“你給我的錢，和我自己賺錢，有何相幹？”

“賺的錢夠家用，你還出來撲騰費啥勁兒啊？”

“我撲騰？我撲騰？”二娘子幾步上前，叉腰道，“何大勇，我嫁給你這麽多年，每次一買點胭脂水粉，你就說浪費這錢幹啥，多買幾件實用的衣服穿多好。我都忍了下來。現在我想用自己賺的錢買！”

“你買……你買……你買就買唄，我就是這麽一說！”二當家後退一步。任他再想，也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。

“你這麽一說，我卻難受得緊。”二娘子帶著哭腔。

“我嫁給你多少年，操了多少心，卻連買點東西都被你說……”

沈蘿和沈娘子對視一眼。

合著這對夫妻兩上他們家來調解家庭內部矛盾？

沈蘿上前拉住二娘子，對二當家道：“二當家，這事就是你不對了，二娘子操持家事的辛苦，不比你在外面打拼少。”

二當家想說什麽，但礙於二娘子的淚眼，並沒有出聲。

沈蘿點點頭，還算有眼色。

她轉頭對二娘子道：“二娘子，我現在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。”

二娘子臉上濕漉漉的，聽聞這話，連眼淚都顧不得擦，立馬問：“什麽事？你說，我一定給阿蘿你辦到。”

“武館裏那句話怎麽來著，上刀山下火海，在所不惜！”

“倒也不必如此。”沈蘿哭笑不得。

“我年後打算開鹵肉店，你和……”她想了想，“你和三娘子有沒有興趣和我合作？”

“啊？啥是合作？”二娘子道。

“就是合夥開店。”

“阿蘿，你甭管她！”二當家一聽，立即厲色朝向二娘子：“阿蘿的手藝好，人家全是奔著她的手藝去的，你去摻什麽亂？”

二娘子想想，丈夫說的確是實話，猶猶豫豫道：“那……”

“二當家，話也不是這樣說。”沈蘿搖頭，沒有半分玩笑。

“我一個人既管做菜，又管買賣，還要管人，沒有三頭六臂，哪兒做得過來。”她攤手道。

“但是有二娘子和三娘子幫忙，那便不一樣了，我只管專心做出最好的味道，剩下的事讓二娘子她們幫忙，一來，籌備的時間縮短，咱們就能早一日開業賺錢，二來，我也可以不用這麽累。”

二娘子臉上明顯意動。

沈蘿便道：“二娘子，你只管說你答不答應，不用管二當家，他做他的事，你做你的事。”

“對，我都沒對你的事什麽走鏢的事指手劃腳，憑什麽你來對我的事指手劃腳？”二娘子一臉不忿。

她看沈蘿時，卻立馬帶上笑：“阿蘿，這事，我是想做的，至於三娘子那邊，我去問問。”

沈蘿點頭，“你們好好考慮，我現在這邊的計劃都弄好了，只等元宵後開始。”

二娘子更踴躍了：“好。”

正堂裏的氣氛早就好轉，二娘子嘰嘰喳喳地詢問沈蘿，沈蘿耐心解答。

一直沒有發聲的沈青儒和沈娘子相互對視一眼。

沈青儒揚了一下眼神：我就說阿蘿能解決，無須我們插手。

沈娘子瞇了瞇眼：那是因為阿蘿厲害。

兩人再次看向自家女兒，侃侃而談，胸有成竹，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。

二娘子躊躇地握著手裏的荷包：“阿蘿，之前是我不對，這錢，你一定得收下。”

沈蘿想了想：“那這個我就收下，納入我們的緣是創業銀裏。”

“二娘子，我先把話說在前頭，如果你和三娘子真的應承下來，那咱們以後，可得按契約辦事，丁是丁卯是卯，若是你們出一成銀子，那日後賺的銀錢也只能分一成。”

“當然，等開業後，根據分工不同，咱們就按照你們做的事來付月錢。”

“明白明白，”二娘子點頭如搗蒜，“我都知道，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咱們的店長長久久。”

“我對阿蘿你的手藝那是極有信心，鄰居們都說好呢。”

沈蘿站在門前送二娘子，關門時還能聽到兩口子拌嘴的聲音。

“老娘現在不稀罕你那幾個臭錢！”

“你還沒賺到錢呢，就這麽嘚瑟！”

她搖頭笑笑，一轉身，便看到沈家夫妻笑著看她。

“阿蘿這招高啊，”沈青儒道，“既不傷情份，又能讓二娘子誠心實意幫你。”

沈蘿走過去挽住沈娘子的胳膊，“娘能和二娘子三娘子她們相處得來，證明二娘子三娘子人還不錯。我和她們合作，不會吃虧。再說，二娘子又不是故意的，她誠心道歉，我接受。”

沈娘子的脾氣她清楚，真不喜歡某個人，會像對待大奶奶那樣，恨不得一年都見不到。

“再者說，娘這些年管武館那邊管得少，雖然二當家三當家他們仍然念著娘的恩情，可是二娘子三娘子心裏卻不一定能甘心。”

“既然如此，那我便再開一條船，把她們都弄上來。爹，娘，你們覺得如何？”

沈青儒和沈娘子這才明白，原來沈蘿這樣做，比他們想得更多。

晚上，沈蘿拉沈娘子一起到她房裏睡，“今天咱們母女倆好好說說話。”

沈青儒失落地送走自家娘子，表示他今晚要頭懸梁錐刺股奮力拼搏一夜，來彌補他空虛的心。

沈蘿從背後拿出一碟子餅幹：“喏。”

沈青儒立馬現出笑容：“這就是你說的核桃芝麻餅幹啊，我嘗嘗。”

“多吃核桃，補腦。多吃芝麻，說不定能增發。”沈蘿看向沈青儒的頭頂，希望她爹的中年危機遲一點到來。

沈蘿的房間花裏胡哨，沈娘子卻很有成就感：“這幾個毽子，是你大哥給你做的，你小時候就喜歡拿著鮮亮的玩意，他就巴巴地去拔家裏公雞的毛，把院子弄得雞飛狗跳。”

“這床紅被子，你可喜歡了，雖然你那時不能說話，但一躺到這個被子裏，就很容易睡著。”

沈蘿笑著聽她娘回憶過去。

兩人在被窩裏說話：“娘，你說了那麽多我喜歡的東西，那你呢？”

沈娘子輕撫女兒額頭：“你們喜歡，我就喜歡。”

“那不成，”沈蘿側過身，直視沈娘子，“娘，你是你，我們是我們。你肯定也有喜歡的東西，喜歡做的事啊。”

“練武？還是你喜歡開武館？”

“娘，我覺得，你能在十幾年前想到開武館鏢行，想到和二當家三當家他們一起做生意，那很厲害呀。”

沈娘子聽沈蘿說到往事，竟有些恍惚。

這些年來，照顧孩子已經花費了她太多的心神，那些意氣風發的記憶，似乎已經蒙塵。

如今掃去上面的灰，記憶都有些褪色了。

“娘，你真的很厲害！”沈蘿的眼睛亮閃閃的。

沈娘子終於笑道：“那是，我那個時候啊……”

沈蘿興致盎然地聽沈娘子說起當年。

是的啊，沈娘子也是從少女成長起來的。那時的她，應該喜歡在田埂上自由地跑，在院子後面哼哼哈嘿練武，喜歡跟著外祖母到城裏賣鹹菜。她可以與二當家他們打鬥，可以一拍桌子建立武館，可以拿出本錢籌謀鏢行南北路線……

“娘，你現在想做什麽嗎？”沈蘿忽閃忽閃的眼睫毛如扇子一般上下飄動。

“現在……”沈娘子想到白天二娘子的神情。

她其實有點羨慕二娘子，有鬥志，有自己想做的事。

她……

“要不，我也和二娘子一眼，與你做生意？”她試探問道。

說起來，做生意的確挺有趣。她一開始設立鏢行的時候，也是讓京中雜貨鋪掌櫃們都發怵的砍價娘子呢。

“娘你想做就好，”沈蘿摸摸下巴，“那娘就做統管，我專管後廚，二娘子三娘子與鄰居們慣常打交道，她們負責售賣。”

她擊掌道：“每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事做，挺好，若是三娘子答應了，咱們再與她們細細商量。”

二娘子與三娘子第二日攜手到來，沈蘿與她們愉快簽訂契約。

“二位娘子，我們家這段時間家有考生，恐怕要多拜托你們在外跑動了。”沈蘿笑道。

“沒問題！”二娘子拍胸脯，“青儒這差這麽一哆嗦了，你們照顧好他才是正理。”

沈蘿：這一哆嗦，就很有畫面感。

她目送兩位娘子離開，還沒關門，遠遠地看到巷子轉角的兩道身影很是熟悉。

她定睛一看，那小小一個的，是小珠呀！

“胡娘子，小珠！”

她這一嗓子把沈娘子也喊到了門口。

胡娘子快步走過來，看了看羞澀的小珠，不好意重道：“小珠說，她學完了阿蘿留下來的字，想過來再學一點。”

沈蘿立即道：“這是好事啊，小珠勤奮又聰明，走，我帶你去書房。”

為了檢查一下小珠的完成度，她和小珠用字交流。

沈蘿寫道：元宵節來城裏嗎？

她離開村子前，給小珠留下的作業是二十四節氣和節日，要是小珠不記得，也可以根據時間先後推斷字的意思。

小珠寫道：來，我和娘賣東西。

沈蘿驚訝：賣什麽？

小珠寫下第一個字：手，但下一個字頓住了。

她撓撓頭，從袖子裏掏出手帕，望向沈蘿。

“原來是手帕啊。”

小珠又寫：人多，賣得好。村裏姐姐也一起來，一起回去。

沈蘿猜道：“是阿韭她們？”

小珠用力點頭，寫道：掙錢。

沈蘿笑了，又有點羞愧，她還想在元宵節玩呢。元宵節多麽好的掙錢機會，一年一次。

自我要求嚴格的沈蘿握拳：不行，她也要掙錢！

在鹵肉店開之前，至少試試水，要賣一樣在原有基礎上創新的吃食，測試一下京城人民接受新鮮事物的程度。

胡娘子母女被留下來吃飯，沈蘿在廚房準備膳食時，不經常一瞥，胡娘子帶來的黃豆與糯米粒粒飽滿，保存得極好。

自己和父母之前說，要在元宵做一種湯圓的新鮮吃法，現在看來，真是天助她也。

沈蘿心下有了主意。

可她又答應了要和李修儼到街上逛逛，而且她也想去看看這裏的夜市，她還沒見過呢。

沈娘子聽了她的計劃後，“這有何難，胡娘子她們不是在街上賣東西嗎？你到時想和哥哥們去玩，請她們幫忙看看就行。”

“而且，你哥哥的師兄弟就夠人了，或許根本不用胡娘子她們。”

沈蘿想了想，“我那日問問胡娘子和阿韭吧。”

趁現在還有時間，她去木匠鋪一趟。

既然要做，那就做好，這是沈蘿一貫的原則。小吃攤子，工具也很重要，像擺攤的家夥，不想挑擔子，可以來個推車啊。

元宵那日，沈蘿早早起來，給沈家夫妻兌換承諾。

糯米研磨成漿，漿-液摸上去黏黏的，需要吊一整天濾水分，沈蘿昨兒就叫沈榮給準備好了。武館的師兄弟聽說有好吃的，積極得不行，一個個過來搶著推磨。

餡兒有三種，一種是芝麻的，一種是豆沙的，一種是鹹蛋黃的。鹹蛋黃還是年前從葉婆婆那兒買的鴨蛋，自己腌的，絕對好吃，這回全用光了。

前兩天沈蘿就開始做湯圓了，放在外面吊起來，相當於速凍，不會壞。

今天得再做一批。

餡料團成一個個比大拇指甲蓋略大一點的球狀，糯米揉搓成團，壓扁，把餡放進去，包好，一個圓滾滾的湯圓就成型啦！

捏上去外皮軟糯糯，因為裏面的餡經過冷凍，有一點硬，但沒關系，下水一煮，硬的也能成軟的。

她準備了兩種吃法，每一種吃法，都有秘密-武-器。

恰好沈榮走進來，看到桌上的湯圓，又望了望沈蘿的臉：“妹妹，你的臉好像湯圓啊。”

煮好的湯圓變大了一點，白嫩嫩軟嘰嘰的。

沈蘿：她就當沈榮說的是好話吧。

他又溜溜達達到旁邊，指著其中一碟子道：“這黃黃的面粉是啥？”

“黃豆粉，可好吃了。”沈蘿說話間，把湯圓放在裏面滾一滾，湯圓頓時變身為湯圓打滾。

傳說驢打滾名字的由來，是因為裹上黃豆面這個步驟，看上去像是野驢撒潑打滾濺起的陣陣塵土。

“原來還能這樣吃。”沈榮恍然。

其實他來這裏，是被武館那群小子給催煩了，昨晚一個個的，都叮囑他務必要看看阿蘿今天做的湯圓是什麽樣的，他們好有個底，實話就是預備好肚子今晚去小吃攤上多吃點。

另一半湯圓過涼水，沈蘿見鍋裏的油差不多了，趕緊往湯圓那兒倒上一層蛋液，又拿出一盆黃燦燦的面包糠。

沈蘿的面包糠工藝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，已經非常成熟，遠遠地看過去，還以為是一盆菊花瓣。

裹上蛋液後的湯圓，再裹上面包糠，再反覆一次。

油溫差不多了，“刺啦”下鍋，油面上濺開一朵朵油花，撲騰撲騰的，變成金黃色後快速撈出，一個個溜圓的黃團子新鮮出爐。

油炸食物的香氣本就誘人，不僅能饞哭隔壁家的小孩，還能饞得她大哥咽口水。

沈蘿拿好托盤，叫沈榮拿著裝肉松的碟子，“走吧！”

沈家夫妻期待地看著沈蘿走進來。

說實話，兩種湯圓擺在一起，外觀上是油炸湯圓更勝一籌，但嘗過後便知味道其實各有千秋。

一開始，除了沈蘿，沈家人的筷子全往油炸湯圓那邊過去。

沈蘿提醒道：“還可以裹上肉松一起吃。”

沈青儒嗯嗯點頭，毫不猶豫咬下炸湯圓，“哢嚓”一聲，清脆得很。口感酥脆後再往下咬，便嘗到了軟黏的糯米，而後，是芝麻的焦香絲甜。

拿開筷子一看，湯圓分層明顯，皮兒外黃內白，流心狀的芝麻餡都快滴到碗裏了。

他好奇問道：“這芝麻為何如此形態？”

“我加了一些豬油在餡裏，一遇熱豬油化開，就成了流動的狀態。”

說著，沈蘿很是驕傲地拿起一個炸湯圓，用手掰開，第一層酥黃的殼兒裂開後，便能看到拉絲的糯米皮，這就是極好的糯米狀態。

拉扯到一指長後，薄得能看到裏面黑色的芝麻餡將露未露，再用力一扯，芝麻心沿著糯米流動，還能看到未完全淹沒成粉的芝麻瓣。

她又沾了一些肉松，甜中夾雜著鹹香，軟中帶著韌，芝麻瓣的顆粒感也來湊熱鬧，總之口感豐富極了，吃到嘴裏，滿足！

“旁邊這碟湯圓裹的又是何物？”沈青儒咽下嘴裏的東西，迫不及待問道。

他用勺子舀起一個，輕輕聞了聞，好像，是豆香，女兒的話驗證了他的猜想。

“黃豆炒熟後，研磨成粉，再加入糖攪拌。”

好香！

沈青儒最愛這種甜香，他一口咬下，這回沒了酥脆的面包糠，於是乎熱乎乎的湯圓第一口便有點粘牙。

糯糯嘰嘰的外皮與細膩的黃豆粉緊貼融合，簡直是密不可分的口感，香甜又有嚼勁。

鹹蛋黃竟然也是流心的，帶著甜甜的奶香味，沙沙的質感簡直了，舌尖這麽一抿就化，簡直是化到了他心裏去。

“若思流月黃，綿綿入我心。”沈青儒感嘆。

沈娘子解析了丈夫的話語：“你爹說，別賣了，他都能吃完。”

沈青儒耳尖一紅，毫無威力地瞪了一眼妻子。

沈蘿咯咯直笑。

。

下午，胡娘子帶著小珠、阿韭她們到了沈家院子。

阿韭等人第一次來，有點拘束，站在院子裏就不敢動。

沈蘿招呼她們進屋，一人塞了一碗姜茶：“各位姐姐，今天晚上可能要請你們幫個忙，我做了一點吃食，也想和你們一起去賣。”

她想了想，湯圓的數量不太多，說不定努努力就能賣完，賣完再去玩就好了，不必麻煩別人。

只是這夜市她也是第一次去，需要有人指點一下。

“你們看，這就是我做的，你們都嘗嘗。”

胡娘子喉頭動了一下，而後移開眼神，搖頭：“你拿去賣的，我就不吃了。”

阿韭她們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。

沈蘿哭笑不得：“我餵你們？”

胡娘子等人如同撥浪鼓點頭：“不用，不用。”

沈蘿眼睛滴溜轉了一下，而後作可憐狀：“胡娘子，各位姐姐，幫個忙吧，我還沒給外人試過，擔心不好吃呢，你們難道都不肯幫我試試味兒嘛？”

“這……”

“來嘛來嘛……”

年齡變小後，沈蘿撒起小嬌也沒有那麽羞恥了。

胡娘子鄭重其事地挑了一個炸湯圓，小珠挑了湯圓打滾，阿韭挑了沾了肉松的炸湯圓……

吃完後，無一例外，眼睛立即瞪圓，不住點頭：“好吃！”

她們的表情說明一切，沈蘿更有信心了。

胡娘子差點舍不得咽下最後一口，她好久沒有吃過這麽足料的湯圓了，“阿蘿，你賣這個，我保證，一定火！”

沈蘿笑瞇瞇的，“但願。”

日落時分，街上熱鬧起來。

沈蘿拉著小攤車，不，準確來說，應該是沈榮帶著一群師兄弟，扛著家夥什兒。自從吃過湯圓後，一群小夥子幹活可起勁兒。

“葉婆婆，我來了！”

沈蘿快步上前拉著葉婆婆：“您待會兒可要嘗嘗我的湯圓。”

葉婆婆知道她要擺攤後，二話不說，立即表示在餛飩攤上空出一塊地方讓她擺攤，還說：“你一個姑娘家做生意，我怕有人欺負你，但在我這兒就不怕，都是老主顧。”

胡娘子帶著幾個姑娘趕過來：“阿蘿，我們過來看看有什麽幫忙的。”

這邊一群小夥子，那邊一群小姑娘，全是未嫁未娶的，一打照面，這邊臉紅脖子紅，那邊粉腮雲霞飛。

沈蘿一拍額頭，她忘了，這裏不比現代。

沈蘿忙拉起阿韭她們走到葉婆婆那邊，不好意思道：“阿韭姐姐，不好意思，是我沒安排妥當。”

她真沒想當媒婆。

阿韭皮膚時小麥色的，看不出來什麽，神態也還算淡定：“沒什麽。”手卻握緊。

葉婆婆過來笑道：“今天是元宵呢，大街上這麽多人，都是小夥子小姑娘。”

這裏的元宵節，相當於情人節，還有就是讓未定親事的年輕男女出來走一走，說不定能成就好姻緣。

阿韭道：“對，我們做我們，與……與其他人不想幹。”

見沈蘿帶著姑娘們回來，武館的小夥子自動讓開位置，但也不走遠，就在巷子口那裏站著，時不時望上一眼，觸碰到某個姑娘的眼神後，又咻地轉回去。

沈蘿發現，其實村裏的姑娘也挺大膽的，有幾個還主動看了過去。

不過，她很快就沒心思管這事，因為小攤太受歡迎啦。

在一眾小攤中，沈蘿的小攤算是獨樹一幟。

她的小攤車左右兩邊有豎著的棍子，棍子又似樹木一樣有枝杈，枝杈上掛著各種顏色的五彩小燈籠，每一個只有成□□頭大小，看上去袖珍可愛。

兩根棍子上面還系著一塊橫布條，燈籠的光足夠讓人看清：“湯圓打滾，富貴和順”。

而桌子朝外的那一面，又貼上了許多紙，什麽芝麻口味多少錢、鹹蛋黃口味多少錢，還有什麽組合多少錢，最重要的是，對應的字下面還有畫，所以，要吃什麽多少錢，一目了然。

“湯圓打滾？什麽東西？沒聽說過啊？”

“上去試試！”

桌子左邊特地墊高了一部分，擺上了一個個劈開的竹筒，最外面那一個放著六個湯圓，一半油炸一半裹上黃豆粉，每種口味一個，讓人看清楚成品到底是怎樣的。

“給我來一個組合裝，帶竹筒，加肉松。”一位帶著狐貍面具的姑娘率先走過來，揚著下巴道。她有小丫鬟和仆婦跟著，家境應是不差。

湯圓現炸，滋溜滋溜的，冒出甜香味。

大夥圍起來看熱鬧，沈蘿一點也不緊張，手穩得很，像在家裏一般。

很快，六個湯圓分裝好，沈蘿笑道：“好了。”

那個姑娘的面具只遮住上面部分，完全不影響吃東西。

她好奇地嘗了一口，而後頓住，不敢置信地吃了第二個第三個，吩咐丫鬟，“再給我要兩份，不，三份！”

小丫鬟咽了一下口水，回到攤子前，卻被沈蘿告紙每人最多兩份。

看到姑娘這反應，大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，肯定好吃。好幾個小孩子都扯著父母的衣袖表示要吃這個新鮮玩意。

沒一會兒，攤子前排起了長隊。

阿韭她們二話不說幫起忙來，都是農家姑娘，眼裏有活兒，不一會兒就忙中有序了。

沈蘿只負責炸湯圓，其他幾個姑娘有的裹黃豆面，有的裹肉松。

半個時辰不到，帶來的湯圓差不多見底了。

胡娘子心痛：“哎呀，早知道這麽好賣，應該多做點的。”

沈蘿看了看長隊，忙讓沈榮他們一個個過去解釋，遇到有小孩子的，送上小燈籠。好在大家都很理解，再加上葉婆婆人緣好，幫忙說一說，人群不一會兒散開了。

沈蘿正整理著小攤車上的東西呢，面前投下一片陰影。

她以為又是過來詢問的，一邊擡頭一邊道：“不好意思，賣完——”

面前的人玉面含笑，眼尾微微挑起，薄唇微勾，熟悉的面孔。

“賣完了？”李修儼可惜地晃晃頭。

“你這是明知故問。”沈蘿白了他一眼，繼續做自己的事。

有個武館弟子看到李修儼，問：“他是？”

沈榮擡頭看了一眼，順口答道：“他是李公子，經常來我們家——”

沈榮話到嘴邊，忽覺腳被壓住了，低頭一看，是沈蘿的鞋子。

“經常來我們家問我爹問題。”沈蘿接話道。

她都可以想象到沈榮脫口而出的話了：經常來我們家蹭飯。

聽上去就很接地氣。

李修儼朝他們點點頭，一只手伸出行禮，笑道：“是是是，經常去找沈舉人問問題。”

“哦，讀書人啊，厲害厲害！”

說話間，大家這才發現他另一只手提著個燈籠。

燈籠外表宛如仙鶴，栩栩如生，羽毛看起來柔滑得很，裏面透出橙黃光亮來，仙鶴的眼睛似真的一般。

李修儼將燈籠遞到沈蘿面前，“送給你的。”

沈蘿看向他，少年長身玉立，燈下映出他清亮的笑顏。

她忽然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，遺憾未能更早地參與你的人生。

現在她明白他說出這句話的心情了。

若是……

“嗯？”李修儼見她發呆，輕輕撞了撞她。

沈蘿回神，抿唇接過那盞仙鶴燈，輕聲道：“謝謝。”

“不用謝。”李修儼也輕輕地回答。

眉角眼梢透著輕柔。

旁邊的幾個姑娘早就移開了視線，耳尖卻紅紅的。

沈榮覺得有哪裏不對，但又說不出來，只能道：“妹妹，你想要燈籠啊，早知道我給你買。”

他胸脯拍得啪啪響：“我有錢。”

沈蘿默了一下，踮起腳尖，拍拍她大哥的肩膀：“哥，有錢就好，你留著慢慢花吧。”

老婆本總要攢的。

李修儼交際能力一流，和武館的人說幾句便勾肩搭背。

一群人嘻嘻哈哈收拾完東西，阿韭她們繼續去賣東西，沈蘿約好待會兒去找她們。今晚太晚了，沈蘿不放心胡娘子一人帶著一群女孩子回村，所以商量好都住在沈家。

沈榮那群師兄弟們看看姑娘們離開的方向，腳下不自覺跟了過去。

沈榮回頭看看沈蘿，沈蘿朝他揮揮手，“大哥，我就在後面。”

於是乎，沈蘿身邊只剩下李修儼。

兩人之間靜了一會兒。

“湯圓很好吃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你的燈籠也很好看。”沈蘿提了提手裏的東西。

“你喜歡就好。”不枉他磨了工匠好幾日。

兩人一邊看街景一邊搭話。好幾對男女從他們身邊經過。

李修儼突然道：“你要買面具嗎？”

他剛才見那些人手裏都有。她應該也要有才對。

“不用了……”猝不及防地，沈蘿被經過的小孩撞得一個踉蹌，差點把手裏的燈籠甩出去。

李修儼下意識伸手扶住她。

沈蘿卻快速地護住仙鶴燈，還心疼地摸了摸仙鶴的羽毛：“幸好我反應快。”

李修儼不由道：“就這麽喜歡這只燈籠啊。”

他竟有點嫉妒自己送出去的東西。

“當然喜歡，”沈蘿回頭，“你……”

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。

她仰起頭，露出修長的脖頸，如密扇一般的眼睫輕顫，因生氣而微微撅嘴，顯得嬌憨可愛。

旁邊的燈籠攤子發出澄黃的光，輕籠在她身上。

這樣美好的場景，他舍不得挪開眼。

“你……”送的。

然而，沈蘿沒說出來。

她猛地轉頭，“去找哥哥他們吧。”

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。

更夫敲響鑼鼓，示意還有半個時辰就要結束。

沈蘿和李修儼找到沈榮他們，一群人表示先送沈蘿她們回去。

沈家的巷子比較安靜，一群人快走進裏面時，沈榮忽然頓住腳步，做了個噓的手勢。

他一頓，武館的人立即面色凝重起來。

胡娘子拉住小珠，阿韭她們停下腳步，大氣都不敢出。

李修儼站在沈蘿旁邊。

原先，大家都沒聽到什麽，但是過了一小會兒，腳步聲漸漸近了。

沈蘿依稀覺得有好幾個人，有些輕有些重。

李修儼的面色還算好，暗衛沒出來，應該沒有大事。

沈榮舉起一個手勢，武館的小夥子們立即分成三撥，站好。

影子越發近了。

沈蘿聽見倆道驚呼的女聲，以及打鬥聲，但沒過一會兒，便靜了下來。

“你放開我！”

沈蘿歪頭，好像有點耳熟。

她探頭一看，“咦，這不是……”

“表哥！表哥！你救救我，這個登徒子竟然要抓我！”

沈蘿目光定在李修儼身上。

李修儼看她一眼，趕緊解釋：“真的表妹。”

他上前：“沈大哥，這真是我的表妹。”

虛驚一場，胡娘子等人拍拍胸口。

帶著面具的狐貍姑娘氣急敗壞掙脫沈榮的大掌，躲在李修儼身後：“表哥，他竟然敢欺負我！”

沈榮也沒想到會是個姑娘，他疑惑地撓撓頭：“姑娘，對不住了，我覺得你的行蹤有點鬼祟。”

沈蘿：捂臉。

她大哥，真直男。

果然，狐貍姑娘氣得跺腳：“你鬼祟，你全家都鬼祟！”

李修儼回頭，板著臉。

狐貍姑娘皺起鼻子，沒再繼續剛才的話，而是忿忿道：“連你也欺負我！”

李修儼無奈：“你為什麽跟著我們？”

“我……”她的目光飄到沈蘿身上。

沈蘿一下子察覺到了。

李修儼趕緊清了清嗓子，打斷道：“好了好了，還有這幾步路，我們先一起送沈家人回去吧。”

沈蘿多看了一眼特地走到沈榮身邊的李修儼。

他絕對有鬼。

“咳。”身邊傳來一道聲音。

狐貍姑娘不知什麽時候擠到了她身邊。

沈蘿看她，她也好奇地望過來，然後湊過來道：“賣湯圓的姑娘，你和表哥什麽關系？”

沈蘿挑眉：“你覺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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